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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神,便回過來問:“想吃什麽嗎?”

海蘭珠抿了抿唇:“玉兒,關雎宮的關雎,到底是什麽意思?”

大玉兒怔然。

海蘭珠垂下眼簾,輕聲道:“你說過,窈窕淑女君子好逑,還有在河之什麽的……”

她局促而不安,她本不想問的,怕被人笑話自己無知不認字,那些外命婦來恭維賀喜的時候,她只是笑著應對,心裏頭實則一無所知。

她甚至不想問玉兒,甚至不想讓玉兒笑話她,因為這是皇太極給她的榮耀。

可是……

“玉兒,因為我當初跳河嗎?”海蘭珠的聲音越來越輕,“所以在河裏嗎?”

大玉兒忍不住笑了。

海蘭珠抓著她的衣袖,虛弱地央求:“玉兒,別笑我。”

“我念給你聽。”玉兒盤腿坐在姐姐的對面,擺開架勢,清了清嗓子。

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,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……”

海蘭珠癡癡地聽著,雖然一大半聽不懂,可眼中也有神往,仿佛能感受到詩句中的意境。

“……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。”大玉兒念完了,含笑看著姐姐,“好聽嗎?”

“真好聽。”海蘭珠柔和的眼眉裏,透著幸福,又赧然一笑,“可惜,我聽不大懂。”

大玉兒娓娓道來:“史記裏說,易基乾坤,詩始關雎,書美厘降,皆是夫婦之際,人道之大倫也。而毛詩序裏也說,關雎之義,樂得淑女以配君子,憂在進賢不淫其色。風之始,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,乃後妃之德。”

海蘭珠嘆氣,嗔道:“我可越聽越糊塗了,你就愛欺負人。”

大玉兒莞爾:“就說啊,關雎是後妃品德的莊重,夫妻倫常之道。”

夫妻?

海蘭珠怔怔地看著妹妹。

玉兒不以為然地說:“姐姐的封號,正好是宸,而宸,是帝王之妻。”

海蘭珠不禁猛地挺起了身子:“可是姑姑才是……”

大玉兒忙按住她:“你可別激動啊。”

果然,海蘭珠一下子覺得脫力,虛弱地看著妹妹,搖頭道:“不是的,玉兒,皇上他……”

大玉兒早就不在意了,笑悠悠道:“我也覺得不是,皇上不過是找了個比貴妃更尊貴些的字號,皇上不會無視姑姑,咱們別亂猜,辜負了皇上的心意。”

海蘭珠安寧了幾分,而妹妹又笑:“至於關雎呀,我覺著也沒那麽覆雜,什麽夫婦人倫的,我覺著,皇上就是想告訴天下人,他有多喜歡姐姐。”

海蘭珠垂下眼眸,她後悔了,她不該問。

“關關和鳴的雎鳩,相伴在河中小洲。美麗賢淑的女子,真叫君子傾慕……”大玉兒徑自念起來,看似和方才念的詩句很像,但現在的每句話,海蘭珠都能聽懂了。

“……夢中醒來難忘懷,醒來夢中都在思念,思不斷,難入眠……”

大玉兒含笑看向姐姐,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,那麽美,那樣幸福,帶著嬌羞,而眼角微微閃爍的淚花,是她的驕傲。

皇太極愛她,愛的隆重而盛大,姐姐也愛皇帝,用生命之重。

“玉兒,能教我念嗎?”海蘭珠的目光從“遠方”收回,看向妹妹,“我也跟福臨似的,就學個模樣。”

關雎宮門外,蘇麻喇來問粘豆包用黃米做還是江米做,卻聽得屋子裏傳來一聲聲:“關關雎鳩在河之洲……”

她輕輕掀起簾子,便見格格念一句,大格格也念一句,只是念著念著,大格格就睡著了。

大玉兒見姐姐昏睡,上前摸了摸鼻息,松了口氣,這些日子,姐姐時常忽然就睡著,每一次都把她嚇出一身汗。

回眸見蘇麻喇在門前,便將她叫進來:“你做好了點心,派人給東莪送去,順便給齊齊格帶句話,你知道的。”

蘇麻喇機靈的答應下,立刻照著玉兒的吩咐去辦。

六日後,齊齊格第二道急信送到軍營,多爾袞看完信,手心的汗幾乎將信紙濕透,他的腿上仿佛灌了鉛,一步步沈重地來到大帳前。

豪格剛好從帳子裏出來,呵呵一笑:“十四叔,您這臉色不對啊。”

多爾袞不言語,待侍衛通傳後,便入帳見皇帝。

皇太極問:“何事?”

多爾袞徑直將齊齊格的家書送到他面前,齊齊格知道多爾袞會拿給皇帝看,信中並沒有不妥的言辭,只是傳達玉兒的意思,而之所以要通過多爾袞來傳達,因為皇後禁止任何人將宸妃病重的消息傳出盛京。

“皇上……您真的不知道宸妃娘娘病了嗎?”多爾袞握著拳頭,“您怎麽可能不知道?”

皇太極冷然:“她不過是累了,養一養就好了。”

多爾袞用力搖頭:“您看見信裏的話了嗎,四哥,宸妃娘娘快不行了。”

“閉嘴!”皇太極將桌案拍得震天響。

“四哥,難道您每天都在忍耐?”多爾袞眼睛猩紅,“四哥,還是您信不過我?”

皇太極背過身,可他顫抖的背影還是出賣了他,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宮裏的事,可他相信海蘭珠不會丟下他,海蘭珠會像上次那樣,美麗鮮活地迎接他,她不會,她不會的……

“四哥!”多爾袞跪下,腦中已經安排好了一切,“請您立刻啟程回盛京,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是去探望宸妃娘娘,四嫂封鎖了消息,這裏知道的人本就少,您就當是下令命我們圍困松山城,您暫時先回京。而後半路上微服離開隊伍,直奔皇城,倘若、倘若宸妃……

“閉嘴,多爾袞,閉嘴!”皇太極沖到他面前,兄弟倆如鷹的眼眸對視著,可是這麽多年來,頭一次沒有仇恨,不關乎恩怨,多爾袞看見的,只是一個可能隨時逝去摯愛的男人的悲痛。

“四哥,我會把洪承疇帶回來,讓他恭喜宸妃娘娘的病體康覆。”多爾袞起身,皇太極的目光也跟著他起來,多爾袞鄭重地說,“皇上,請您立刻回盛京。”

皇太極的咽喉,翻滾著一口熱血:“多爾袞……”

秋風一陣陣急,關雎宮裏,破天荒的在九月就燒地龍,因為海蘭珠怕冷,但屋子裏的空氣極好,每一天都清透幹凈,沒有刺鼻難聞的藥味,也不會帶著久病之人的晦氣。

海蘭珠很安寧地接受妹妹和蘇麻喇寶清她們的伺候照顧,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地活下去。

只可惜,天不留人,那日的粘豆包,她只吃了一口,就再也咽不下去。

後來下了幾天的秋雨,海蘭珠覺得冷,玉兒就立刻命人把地龍燒起來。

今天早晨起來,海蘭珠很精神,外頭陽光明媚,大玉兒見她神往,便命人把窗戶全打開,可惜從關雎宮對望,就是麟趾宮,大家心裏頭都怪怪的,很快就又關上了。

海蘭珠說她閑著沒事,想給皇帝編一副扇穗,雖然寶清覺得這樣費神不好,可大玉兒還是依著姐姐,讓人把絲線送來。

“這穗子,齊齊格編的最好,改天叫她來教教我。”海蘭珠說。

“要不現在就去找她?”

“別了,昨兒才來過,怪累的。”海蘭珠笑,一面看著妹妹,“你也是,都瘦了,去歇著吧,我一會兒吃了藥,也睡了。”

“姐姐今天精神格外好呢,本想和你多說會兒話,又舍不得你費神。”大玉兒笑道,“待明天精神更好了,我帶你去外頭曬太陽,去崇政殿後的書房,看福臨念書。”

海蘭珠歡喜不已:“說定了啊,你去歇著吧,我一會兒就睡了。”

大玉兒答應了,走之前,將花瓶裏淑妃一早送來的木槿花簪在姐姐的鬢邊,海蘭珠摸了摸問妹妹:“好看嗎?”

“好看啊……”大玉兒故作不服氣,“姐姐連病了,都比我好看。”

海蘭珠搖頭,攆她去歇會兒,便接著編手裏的扇穗,她終究虛弱,不等編完一條,就昏昏沈沈睡去。

夢裏,回到了七年前,她站在滔滔河水邊,就要縱身一躍。

那時候,皇太極是虎狼猛獸,是讓她絕望的存在,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命那麽苦,她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麽這樣不待見她。

“蘭兒。”

眼前的景象驟然一變,是那恐懼淒涼的夜,可她再也不害怕。

策馬奔騰的人群裏,她一眼就看見了皇太極,而皇太極的馬蹄,也毫不猶豫地停在她面前。

他伸手抱起自己,將她從萬丈深淵拉出來,讓她重生。

“蘭兒……”

海蘭珠驚醒,目光朝向門外,仿佛穿透門簾,越過鳳凰樓,一路到了盛京城外,她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,聽見有人在喊的名字。

“皇上。”

海蘭珠微微一笑,眼角有淚水劃過。

大玉兒回到永福宮打了個瞌睡,醒來便要去照顧姐姐,捧著茶杯站在窗口喝茶提神,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,從眼前晃過。

她怔了怔,難道是自己眼花了,撂下茶杯,立刻跑了出來。

關雎宮的病榻上,海蘭珠的眼皮越來越沈重,手心裏終於編好的扇穗漸漸握不住,視線模糊的那一刻,她等的人終於回來了,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。

“蘭兒?蘭兒?”

皇太極滿身塵土,抱起虛弱的人,海蘭珠一入懷,他的心便碎成了飛灰,他抱著的,是海蘭珠?她怎麽瘦得只剩下……

“皇上,你回來了?”海蘭珠微微蠕動雙唇,努力地睜開眼睛,呼吸漸漸急促,頑強地支撐著生命。

“我讓太醫來看你,蘭兒,我……”

“皇上。”海蘭珠卻擡起手,輕輕抵住了皇帝的雙唇,示意他別著急,順勢將手心裏的扇穗交給了他,“皇上,是我編的,好看嗎?”

“好。”皇太極渾身戰栗,“等你病好了,再給我……”

“想聽我念詩嗎?”海蘭珠溫柔地笑著,手捧男人胡渣淩亂的下巴,眼中滿滿都是她深愛的男人的面容,她帶著幾分顯擺說,“我現在,會念詩了。”

“蘭兒?”

“關關……雎鳩……在……河之洲……窈窕淑女……君子好……”

木槿花,輕輕墜落,安安靜靜地落在地上。

門前,大玉兒放下了門簾,轉身,一步一步走下臺階。

“蘭兒!”

皇太極的吼聲傳來,玉兒腿一軟,重重地跌在臺階上。

“別丟下我,蘭兒,你不能丟下我,我回來了,蘭兒,我回來了,我回來了……”

哲哲從清寧宮趕來,顧不得玉兒,就要進門。

“站住!”大玉兒撕心裂肺地吼,“誰都別進去,一個都不許進去!”

第260 我哪兒也不去

哲哲停下腳步,僵硬地回眸看向玉兒,她扶著蘇麻喇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來:“姑姑,別進去,誰都別進去。”

“好、好……”

大玉兒一步一顫地走向永福宮,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,忽然關雎宮裏又傳來皇太極的嘶吼,那一聲聲“蘭兒”,肝腸寸斷。

哲哲忽然明白過來玉兒的用意,忙叫過阿黛,命她封鎖內宮,清點此刻見到過皇帝的人,告誡衍慶宮謹慎言行,並軟禁麟趾宮。

她明白了,皇帝現在,不應該出現在這裏。

兩日後,宮中傳出消息,宸妃仙逝。

逢聖駕班師回京,索尼等先行到京,驚聞噩耗,速迎聖駕,皇帝策馬疾行至宮闈,宸妃已然香消玉殞,未能見皇帝最後一面。

這是哲哲命人傳出的話,傳到松山下亦是這番言辭。

如此,皇帝沒有為了美人拋下將士,相反他為了穩定軍心,不顧宸妃病重,將返京的日子一拖再拖,最終天人永隔,三軍哀慟。

皇太極稱帝後,皇室宮闈喜喪制度都早已定制完善,海蘭珠去世,自然有她身為宸妃該有的規格。但哲哲思量後,代替皇帝下旨,決定以皇後喪儀規格略作刪減,為海蘭珠舉行葬禮。

時下寒天未至,去世的人若不得到妥善處理,屍首會腐爛變形,可是皇太極在關雎宮裏,已經坐了兩天一夜,米水未進、寸步不離地守著再也不會醒來的海蘭珠。

哲哲來勸過一次,當初八阿哥夭折,她對皇帝說,請他把自己還給大清,可今時今日,這樣的話她不論如何都說不出口。她勸皇帝保重,可皇太極毫無反應。

內務府速速備下喪服,分送到宮內各處並宗親府上。宸妃葬禮,親王以下,牛錄章京以上;固倫公主、和碩福晉以下,梅勒章京命婦以上,皆要入宮舉哀。

蘇麻喇從外面捧來主子的喪服,她自己已是哭得睜不開眼,說著話都打抽,對玉兒說:“格格,您把衣裳換了,大格格該出殯了。”

這兩天,大玉兒把自己關在永福宮裏,不見人不說話,也沒有眼淚。

宗親大臣和命婦都在前頭舉哀,由皇後主持一切,縱然宸妃梓宮裏是空的,也不妨礙這些禮節。但出殯的日子不能耽擱,出殯的棺槨不能是空的,朝廷和宮裏,都不能亂了秩序。

“格格……”蘇麻喇哭道,“奴婢伺候您換衣裳。”

大玉兒緩緩擡起頭,看了眼蘇麻喇手中雪白的衣衫,搖了搖頭:“蘇麻喇,我不穿,我不想穿。”

永福宮的門簾掀起,一身素服的哲哲神情冰冷地走進來,她不用為海蘭珠戴孝,但也一身素色以示莊重。

她永遠都處驚不變,永遠都紋絲不亂,永遠撐著這皇宮的一切體面。

大玉兒茫然地看著姑姑,覺得姑姑好陌生,又覺得姑姑從來也沒變過,她當年初到盛京,姑姑就是用這樣嚴肅的神情看著她。

“把衣服換上,去關雎宮勸一勸皇上。”哲哲冷聲道,“事到如今,只有你能勸說皇上了,別的不說,玉兒,你想看著你姐姐的身子腐爛發臭嗎?”

“我不去,我哪兒也不去。”大玉兒避開了姑姑的目光。

誰料哲哲箭步而上,劈手就是一個耳光,脆生生地打在玉兒的臉上,蒼白的面頰頓時紅出指印。

“娘娘……”蘇麻喇驚呼,手裏的喪服也落在了地上。

哲哲怒斥:“慌什麽,撿起來,立刻給你主子換上。”

*****

明天起,到1月14日,每天一更。

大瑣明早的航班出發,要出差一個禮拜不在國內,這些日子為了專心寫好海蘭珠最後的日子,我沒有逼著自己趕稿子存稿(其實也沒有時間),沈心寫到現在,以至於無法存出稿子。到那邊後,我會晚上在酒店裏寫,但每天開會參觀應酬什麽的,我肯定很累,所以只能保證一更,希望大家諒解。

大瑣15日回國後,立刻恢覆三更,感謝支持。

第261 你毀了我所有的幸福

蘇麻喇渾身一哆嗦,趕緊將衣裳撿起來,跪在炕下高舉過頭:“格格,請您換衣裳。”

“我不穿。”大玉兒沈靜地看著蘇麻喇。

哲哲怒道:“給我立刻換上衣服,去皇……”

“蘇麻喇,穿上它,我就再也沒有姐姐。”大玉兒哀求的目光,越過雪白的素服,求著她的蘇麻喇,“我就再也沒有姐姐……”

蘇麻喇手一軟,將素服抱在懷裏,哭得傷心欲絕:“大格格不在了,她已經不在了,她再也不會回來了。”

阿黛從門外進來,拉著著急又無可奈何的哲哲道:“人都來了,主子,事不宜遲,趕緊直接把宸妃娘娘請走才是。”

哲哲無奈地閉上眼,將心狠狠地硬下來,走到大玉兒跟前,看見她臉頰上還殘存的巴掌印,心疼咬緊牙關,含淚道:“別讓他看見你姐姐不美麗的樣子,別讓海蘭珠在他眼裏失去光芒,玉兒,好不好?”

大玉兒恍然清醒,淚如雨下:“好……”

走出永福宮,外頭明晃晃的陽光,刺目得令人暈眩,大玉兒這幾日亦是沒吃一口飯,需宮女們攙扶著,才能走到關雎宮門前。

“他們跟你進去,待你下令,就立刻將海蘭珠請出來。”哲哲在玉兒身邊道,“然後你留下,安撫皇上。明日一早,海蘭珠出殯,將她的棺槨送到皇陵,那裏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一切,至於下葬的日子,且等皇上清醒冷靜了再定不遲。”

其實姑姑說的話,大玉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,她只記得方才那句,別讓皇太極看見姐姐不美麗的樣子,別讓她在皇太極眼中失去光芒。

她帶人進門,皇帝並沒有坐在炕上,不知是幾時下來的,據說昨天一整夜他都抱著姐姐。

但此刻,姐姐被安然平放在炕頭,好好地蓋著被子,安詳宛若睡去,而皇太極從地上撿起了已有幾分枯萎的木槿花,為她簪在發鬢。

他回眸看見大玉兒,兩人目光相交,彼此都茫然而空洞,但是玉兒沈靜地開口,吩咐身後的人:“將宸妃娘娘請入棺槨。”

“皇上恕罪!”那幾人走上前,硬著頭皮來到炕邊,不顧皇帝就在一旁,向宸妃跪拜叩首後,便要將她入殮。

“你們……”皇帝出聲,那幾人頓時僵住。

“你們別弄疼她,輕一點。”皇太極說。

他們松了口氣,連連稱是,恭恭敬敬地將海蘭珠請入棺槨,便匆匆忙忙地擡出去了。

“等等!”就在棺槨要出門的一瞬,皇太極喊道,“再讓朕,看一眼。”

那幾人慌張地看向莊妃娘娘,大玉兒默默頷首,退到了一邊。

皇太極拖著沈重的雙腿走到門前,俯身為海蘭珠整一整衣衫,安放好她的雙手,輕輕撫過她的面頰,最後一吻……

他們將海蘭珠請出門,簾子放下的一瞬,內宮中響起滔天哭聲,一聲聲“宸妃娘娘”,仿佛將死寂的宮闈喚醒,大玉兒身子一軟,跪在了地上。

皇太極慢慢走回炕邊,坐在了海蘭珠曾經躺著的地方,俯身將臉貼在被褥上,淚水滑落,濕透了被褥。

聽見丈夫的哭聲,大玉兒擡起頭,皇太極還穿著那日歸來時的衣衫,滿身的塵土落了一些,可依然滄桑,甚至狼狽。

大玉兒起身,到一旁的水盆裏絞了一塊帕子走來,雙手遞給他。

皇太極茫然地看著她:“為什麽會這樣,朕走的時候,她還好好的,是朕的病,把她拖垮了?”

大玉兒搖頭:“太醫說有隱疾,可能是心臟壞了,又或是其他什麽,他們只知道不好,可無法對癥下藥,她每況愈下……”

“那群庸醫。”皇太極絕望地閉上眼,雙手緊緊抓起被褥,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
“她每天都在等你回來。”大玉兒握著冰涼的帕子,可她的心比這浸過涼水的帕子還要冷,“皇上,你為什麽不回來?”

皇太極睜開眼。

玉兒問他:“即便姑姑不讓傳消息,皇上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嗎?你為什麽不回來,為什麽不回來救救她?”

皇太極坐起來,眼神空洞地看著玉兒。

“你好狠的心,你毀了我所有的幸福,把姐姐也帶走……”大玉兒的身子直挺挺地晃動著,“皇太極,你把姐姐還給我……”

皇太極眼睜睜地看著大玉兒在他面前倒下,不省人事,她手裏還緊緊抓著要給自己擦臉的帕子,他恍然清醒,撲到地上來抱起玉兒,大聲喊著:“來人!來人!”

一個才走了,一個又倒下,哲哲焦頭爛額。

她本以為會是皇帝支撐不住,可皇帝撐下來,玉兒卻病倒了。

她高燒得昏迷不醒,連海蘭珠出殯時都沒能起得來,好在只是出殯,棺槨暫時停在皇陵不下葬,待她能起來,還能去看一眼。

可哲哲擔心玉兒一病不起,擔心她跟著她姐姐就這麽去了,下死命要太醫們一定治好莊妃,上蒼垂憐,兩日後,玉兒的身體不再像火爐那麽燙手,睡著的氣息也平穩了。

這日從皇陵歸來,見齊齊格穿著素服進宮來,美人兒的眼睛也是哭得紅腫不堪,哲哲嘆道:“你來照顧玉兒固然好,可千萬別再招她的眼淚,要她振作才是。”

“是,姑姑放心,我會好好照顧玉兒。”齊齊格說,“請姑姑也保重,您這幾日實在辛苦了。”

哲哲輕輕一嘆,沒說什麽話,徑直回清寧宮,她要準備一些東西送去皇陵,皇帝在那兒暫時不打算回來。

永福宮裏,大玉兒靠在炕頭,從蘇麻喇手裏吃著藥,齊齊格進門來,洗手接過藥碗,一口一口地餵她。

“這幾日皇上在皇陵不回來,我每日進宮來照顧你。”齊齊格說,“你趕緊好起來,走得動路了,好去看看姐姐。”

大玉兒伸手撫摸齊齊格的臉頰,她眼眉紅腫,嘴角都起了火泡,卻反過來又摸摸自己的額頭:“好險,我聽說你倒下了,快急死了,玉兒,你若再有什麽事,我怕我也……”

她說著,鼻尖一酸,眼淚就冒出來,拼命搖頭說:“我可不能再哭了,再哭要瞎了。”

此時門外有人匆匆進宮,門簾掀起,便見是雅圖,她撲到玉兒懷裏,哭得傷心欲絕。

“好孩子,不哭了……”大玉兒安撫她,心中忽然一個激靈,問女兒,“你們都來了?”

雅圖點頭:“都來了。”

她推開女兒,笨拙而無力地下了炕,雙腳一落地就發軟,但她扶著齊齊格的手站穩了,宮女們慌忙來給穿鞋子,雅圖和蘇麻喇也來攙扶,著急地問:“您要去哪兒?”

大玉兒不顧儀容不整,跌跌撞撞地來到清寧宮,吳克善和他的福晉孩子們見了,慌忙來向大玉兒行禮,玉兒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兄長:“吳克善,你在這裏磕了頭,就立刻回科爾沁,不許你靠近皇陵半步,也不許你走進關雎宮。”

吳克善擡起頭,站了起來,怒視著妹妹:“什麽意思?你攆我走?科爾沁的臉面往哪裏擱?”

大玉兒揚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:“跪下,誰許你站起來,誰許你和我平視說話?”

吳克善吃了巴掌楞住,哲哲也呆了,所有人都被嚇著了。

“不許你打我阿瑪!”但見個四歲模樣的小女娃從後頭跑上來,竟是沖著大玉兒拳打腳踢,“不許你打我阿瑪,你是壞人。”

“孟古青,快回來!”身後的福晉嚇得半死,上前拽過女兒,連連向大玉兒賠罪,“孩子太小不懂事,求娘娘恕罪。”

“帶上你的女人孩子,滾!”大玉兒瞪著吳克善,“給我滾!”

她很虛弱,這麽一折騰,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,哲哲生怕她再有個好歹,只能下令讓吳克善先行離開。

可是科爾沁的人若是這樣被攆回去,必定顏面大損,最後只有想了個委婉的說法,說吳克善哀痛病倒,只留下兒子和雅圖,其他人一並送他回去養病了。

“是姐姐的話。”兩日後,大玉兒的病情穩定,再次清醒時,對坐在她面前的哲哲解釋道,“昔日姐姐就囑咐過我,倘若她走在我前頭,倘若吳克善還活著,別讓他進靈堂,不許他祭拜,姐姐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。”

“我知道了,我不會再讓他來。”哲哲安撫玉兒,“可是你也要答應姑姑,把身體養起來,這幾天福臨一直在找你,可你病著,我不好讓他見你。玉兒,為了孩子們,你也要好起來。”

“雅圖呢?”大玉兒問。

“在皇陵伺候皇上。”哲哲嘆道,“關鍵的時候,還是女孩兒靠得住,有雅圖在她阿瑪身邊,我放心多了。”

大玉兒閉上眼睛,不言語。

哲哲又道:“玉兒,把身體養好,早些去把皇上接回來,朝臣們都等不及了,可別回頭又給你姐姐落下什麽罵名,說皇上為了她耽誤朝政,海蘭珠何辜。”

大玉兒睜開眼,皺眉道:“這才幾天,他們就等不及了?”

哲哲苦笑:“在他們眼裏,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,可他們也沒有惡意,只是希望這個國家這個朝廷,好不容易強大起來,別一朝散了。”

第262 請莊妃娘娘避嫌

“大清若是靠這些,只會把過錯歸結在一個弱女子身上的大臣來扶持朝政,那亡國也是……”

“玉兒!”

哲哲怒然呵斥,打斷了玉兒的胡說:“你舍不得你姐姐,可你不能瘋不能癡,更不能胡言亂語,聽見了沒有?”

大玉兒虛弱地從榻上爬下來,跪在地上,深深叩首:“姑姑息怒。”

哲哲惱道:“你何必挖苦我,快起來。”

“姑姑……您不難受嗎?”大玉兒卻伏在地上,悶聲問道,“就快二十年了,姑姑對皇上,對我們,到底是什麽感情?”

“我只有責任,對皇上的責任,對你們和孩子的責任,還有對科爾沁。”哲哲冷然應道,“皇上到科爾沁來娶我,牽著我手的那一刻,我的喜怒哀樂,我的情就都沒有了。”

“所以姑姑也要把我變成這樣?”

“你以為呢?”

當然不是的,大玉兒直起身子,跪坐在地上,仰望著這個了不起的女人。

姑姑讓她去勸皇帝放開姐姐,讓她去皇陵接他回家,這些明明都是姑姑可以自己做的事,卻全都推給了她。

不為他故,姑姑只是希望大玉兒和皇太極的感情能有所轉圜,八阿哥夭折後,他們的關系就好起來了不是嗎?

“姑姑,我會好好伺候皇上,照顧他安撫他,可我怕是做不到您想要的那樣。”大玉兒很冷靜,“難道姐姐走了,我就可以把那些我自以為屬於我,卻其實從沒有得到過的感情搶過來嗎?不可能的,她們從來就沒屬於過我。”

“玉兒?”

“姑姑,我是皇太極的女人,是大清的皇妃,是科爾沁的格格,我也知道自己的責任,而我還有孩子。”玉兒含淚,可神情堅定,“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,姐姐久病故世帶來的打擊,或許還沒有八阿哥驟然夭折來得大。我會好起來,不會一蹶不振,姑姑放心。”

“姑姑盼著你能康健,能長命百歲。”哲哲伸手攙扶玉兒,“你這麽說,姑姑就安心了,快躺下,你身子還沒好。”

回到榻上,哲哲為玉兒蓋上棉被,問道:“那日你見了皇上,說的什麽?你突然暈倒,倒是把皇上嚇醒了,他大聲地喊太醫讓他們救救你。”

大玉兒垂眸不語。

哲哲繼續道:“皇上一直都很在乎你,你生福臨的時候難產,皇上三令五申要求……”

“姑姑,別再說了。”大玉兒卻無情地打斷了哲哲的話語,她的心,硬得像石頭,“那日,我對他說,他毀了我所有的幸福。”

哲哲霍然起身,驚愕地瞪著玉兒,搖頭:“玉兒,你不能這麽對皇上說,你不能。”

可是她說了,一字不差對皇太極說的清清楚楚。

盛京城外,皇陵大殿中,宸妃的靈臺上香火不斷。

除了首日有文武大臣宗親貴族來舉哀,這幾日他們只被允許到大殿臺階下,在階下遙拜悼念,誰也不能進入宸妃的靈堂,殿內只有皇帝和他身下的蒲團。

唯一能進來與他說幾句話的,是雅圖,她代替尼滿和宮女,伺候父親湯藥茶水和餐飯。

但直到數日後,皇太極才赫然發現是女兒在身邊,怪不得他毫不煩躁,沒有半分排斥送入口中的東西。

“皇阿瑪。”此刻,雅圖拿著披風進來,為她的父親披上禦寒,說道,“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和張存仁幾位大人在大殿階下求見您。“

“他們來催朕回宮嗎?”皇太極問。

“是。”雅圖跪坐在父親的身邊,堪堪十三歲的姑娘,像極了她母親的氣質,淡定地說,“皇阿瑪,兒臣替您將他們打發了可好?”

皇太極看向女兒,將雅圖的手捧在掌心:“好孩子,雅圖啊,回科爾沁去吧,你如今是科爾沁的世子妃,科爾沁也需要你。”

“弼爾塔哈爾哥哥說,要我在盛京多留些日子,眼下額娘的身體不好,您也……”雅圖未完地說,“皇阿瑪,科爾沁一切安好,您別擔心。”

她擡頭,見香爐裏的香束即將燃盡,便起身去請香,叩拜後,便到後頭為姨母擦拭棺槨,但求一塵不染。

“雅圖,你額娘的身體,怎麽樣了?”皇太極問道。

“額娘已經退燒,清醒了。”雅圖走過掀起靈幔走出來,“阿瑪有什麽要吩咐的嗎?”

皇太極搖頭:“沒什麽。”

見父親要起身,雅圖上前來攙扶,皇太極身體虛弱,女兒如拐杖般支撐著他,這叫他無比心酸,他老了,徹徹底底的老了。

“您要去哪兒?”雅圖問。

“阿瑪想去山上看看。”皇太極沈下心,振作精神,一步步走出大殿,但離開前,又回眸看了眼。

靈堂上白綾飄飄,香煙裊裊,恍惚見到海蘭珠從靈幔後走出來,他渾身一緊,但一陣風過,煙霧散去,什麽都沒有了。

雅圖這幾日,時常見到父親這樣的神情,有所期待之後瞬間墜入絕望,可她什麽也做不了,皇額娘交代過她,不要對父皇說太多勸慰的話,為他打點好一切的事就足夠了。

“走吧。”他挽著女兒的手,走出大殿,走到山腳下,舉目見那蜿蜒向天延展的臺階。

不知幾時,這山變得這樣高,這臺階變得這樣陡,皇太極踏上一級,就感到膝蓋的負重。

只見雅圖跑到一旁樹下,個頭兒高挑的她,跳起來折下一枝樹杈,往地上戳了戳,拿出自己的帕子將頂端包好,奔到皇太極面前,雙手遞給他。

皇太極沈聲道:“雅圖,阿瑪老了是嗎?”

雅圖說:“兒臣長大,都嫁人了,您當然要老,這是自然法則。生與死,亦是如此,姨媽常說,要好好活著,死了什麽都不知道,親人也不會在天上重聚。”

皇太極怔怔地看著女兒,這是他曾經對海蘭珠說的話,為了不讓她尋死,他隨口對她說,死了是不會見到故人的。

他沒來得及告訴海蘭珠,他們將來一定會再相遇,他沒來得及對海蘭珠說,讓她在黃泉路上等一等。

淚水充盈眼眶,皇太極長嘆一聲,拄著女兒為他做的拐杖,拾級而上,一步一步,雖然慢,到底也是登頂了。

眺望巍巍山河,昔日期待將這片國土傳給八阿哥,沒能實現,昔日盼著將海蘭珠帶離這傷心地,也破碎了。

他手中的拐杖,深深紮入泥土,心中念的是,若註定要分離,為何要相遇……

“皇阿瑪。”雅圖扶著父親,問道,“若沒有大清江山在肩上,您是不是要隨著姨媽去了?”

皇太極說:“真真是你額娘的女兒,也就你們母女,敢對我說這樣的話,敢想這麽稀奇古怪的念頭。”

“阿瑪,是嗎?”

“是嗎?是吧……”

“可江山在您肩上呢,福臨還那麽小。”雅圖說,“皇阿瑪,您晚幾年再去找姨媽可好?”

皇太極皺眉看向女兒,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:“叫你皇額娘聽見這話,屁股可要遭殃了,不許再提,聽見了嗎?”

“皇額娘又不在這裏,就算她要打我,還有您護著呢。”雅圖傲然道,“皇阿瑪,這是咱們的悄悄話,您告訴我,我誰也不說。而您說出來,心裏就敞亮,不論如何這世上還有閨女知道您的心事,能體諒你理解您。”

皇太極說:“阿瑪不能這麽做,阿瑪若是能這麽做,就不會明知你姨媽病著,也遲遲不回盛京。阿瑪不能讓你姨媽,變成世人口中的紅顏禍水。國家大事若有偏頗,他們不能責罵皇帝,他們就只能羞辱皇帝最愛的女人。”

“這話,您對額娘說了嗎?”雅圖卻問。

皇太極看著雅圖,沒有言語,說來又有什麽意義,海蘭珠已經故去,倘若玉兒憎恨自己,能緩解幾分痛苦,那就恨著吧。她那樣玲瓏剔透的心,怎會不知帝王之道,她什麽都懂。

可是這麽想著,皇太極不禁苦笑,他永遠這樣不公平地對待玉兒,永遠想當然地讓她自己去想明白一切。

這日後,下了兩天的秋雨,蕭蕭瑟瑟的雨水中,北風一吹,天氣驟寒,眼瞅著就要入冬。

大玉兒披著風衣,走過鳳凰樓,走過崇政殿後院的書房,從窗口望見福臨昂著腦袋大聲地背書。

聽乳母們說,九阿哥很乖,那日望著闔宮慘白,他問出了什麽事,聽說是姨媽沒了,他含著淚抿著唇,終究是沒哭。

“這孩子,是長大了嗎,他為什麽沒哭?”大玉兒扶著蘇麻喇的手,往崇政殿走,“還是嚇懵了,憋在心裏沒抒發出來?”

蘇麻喇道:“奴婢記得,大格格對九阿哥說過,男子漢不能輕易掉眼淚,只能在額娘阿瑪面前哭,只能在姨媽和姐姐們面前哭,九阿哥是見不到您吧,見了您興許就能哭出來了。”

“蘇麻喇,你說福臨他懂什麽是生死嗎?”

“像是懂了。”

走近崇政殿,皇帝的桌案幾乎被奏折和軍報淹沒,大玉兒帶著蘇麻喇,將奏折分門別類地整理好,挑出緊要的事,命人立刻送去皇陵。

聽聞索尼還在京中,便命人將他請來,又問宮中侍衛如今是誰在掌管,見到了高大威猛的鰲拜。

都察院的人得知莊妃娘娘在崇政殿見文臣武將,匆匆趕來提醒大玉兒,後宮不得幹政,大玉兒淡漠地回應他們:“只是收拾些書本筆墨,問候幾位大人的家眷。”

他們立在門前,躬身道:“話雖如此,崇政殿乃皇上處理朝政所在,後宮不得擅入,還請莊妃娘娘避嫌。”

皇帝出征那會兒,玉兒和蘇麻喇來打理崇政殿,也沒見誰來多事兒,這會子是在害怕什麽,要故意來問難她?

“避什麽嫌?”皇太極的聲音,突然從外面傳來,眾人不自覺地避開,幾位大臣見皇帝歸來,激動不已,“皇上,您回宮了!”

皇太極徑直走到大玉兒的面前,冷聲問:“他們為難你了?”

大玉兒搖頭:“大人們不過是向臣妾說些問候的話,皇上聽岔了。”

皇太極看向他們:“都就別楞著了,通知文武百官,明日回覆早朝。”

“吾皇萬萬歲……”他們叩拜後,紛紛退下,離了崇政殿後,幾位大人互相竊竊私語,“我們這樣對待莊妃,她會不會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?”

只見索尼從人群後走上來,冷冷地說:“我叫你們別多事,你們非要去勸諫,莊妃娘娘豈會擅自幹預朝政?不過是整理些家務事罷了。”

“索尼大人,您看莊妃娘娘她……”

“把心放在肚子裏吧,娘娘心胸寬闊,是有大智慧的女子。”索尼道,“趕緊走吧,還有很多事要做。”

崇政殿中,皇太極看著堆積如山的朝務,嘆了口氣,回身看向玉兒:“幫著朕一道梳理吧。”

大玉兒卻問:“皇上的身體,恢覆了嗎?”

第263 玉兒,朕叫你閉嘴!

“朕沒事了,朕不能讓你姐姐落人口實,說是朕為了她放棄朝政,不能讓她成為紅顏禍水。”皇太極冷靜地說,“朕也向女兒保證,會保重身體。”

“姐姐最後的日子裏,每日容顏整潔、衣衫幹凈,她總是很耐心地喝藥吃飯,做好的飯菜點心,即便只能咽下一口,她也會美滋滋地吃下去。”大玉兒的心,一片片碎裂,疼得她幾乎站不住,“她想吃什麽做什麽,都會對我說,唯有一件事她始終不開口,就是想你回來。”

“別說了,玉兒……”

“我偏要說。”大玉兒沖到了皇太極的面前,“這就是你對她的愛,這就是你寧願讓她傷害我,讓她一輩子背負對我的愧疚,也要成全的愛嗎?”

“玉兒,朕叫你閉嘴!”皇太極眼眸猩紅,怒視著眼前的人,她越來越強大,她再也不是那玲瓏如玉的小福晉,她……

“皇上,我沒有姐姐了,我再也沒有姐姐……”大玉兒攢了數日的眼淚,再次決堤,“你為什麽不回來,為什麽不回來?”

哲哲得知皇帝回宮,從內宮趕來,一踏進崇政殿的門,就聽見玉兒的哭問,心想這丫頭一定又在逼迫皇帝,忙闖進來。

只見皇太極雙手抓著玉兒的肩膀,鷹眸泛著寒光:“我不允許這世上留下她的汙名,我不允許任何人說她的不是,我為什麽不回來?玉兒,你知道前線死了多少將士嗎,你看見那裏的泥土被鮮血浸透嗎?玉兒,你知道我大清的鐵蹄走了多遠,玉兒,你知道嗎?”

大玉兒傷心欲絕:“可我想要姐姐,我要姐姐……“

“皇上,玉兒的身體還沒恢覆。”哲哲上前來解圍,從皇太極手中拉走了侄女,緊張地說,“您別和她計較,皇上,我會好好和她說。”

皇太極的目光,卻越過哲哲,平靜地說:“她不會帶著愧疚離開這個人世,玉兒,這樣,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些?”

哲哲聽不懂,但她身後的人,似乎懂了,大玉兒沖皇帝點頭,福身行禮後,一步一晃地走出去。

“皇上,您先忙著,我讓阿黛過來伺候您。”哲哲道,“請皇上千萬保重身體,宮裏的事,皇陵那邊的事,我都會打點好。”

帝後說話的功夫,大玉兒已經走出崇政殿,恰逢後院裏書房散了,福臨跟著一大群乳母過來,老遠就看見額娘。

他松開乳母的手飛奔而來,小小的人兒,昂著腦袋看他的母親,他憋了好多天不能哭,這會兒哇的一聲哭出來,問母親:“額娘,我要找姨媽,姨媽為什麽不要福臨了?”

“福臨好乖,福臨好乖……”大玉兒抱著兒子,護著他小小的身體,她的兒子好聽話,姨媽說不能在外人面前哭,他真的都記下了。

哲哲跟著出來,見母子倆抱頭痛哭,她命乳母將九阿哥抱走,無情地對玉兒道:“別在這裏丟人現眼,你姐姐到死都是體體面面,你在這裏哭給誰看,那些大臣只會在背後笑你,把你的下巴擡起來,把你的腰直起來。”

大玉兒茫然地看著哲哲,姑姑毫不留情面地說:“要不滾回永福宮去哭你的姐姐,不然在外面就收好你的眼淚,這宮裏不缺一個哭海蘭珠的人。”

“姑姑息怒。”大玉兒垂下眼眸。

“不必假惺惺地說這些話。”哲哲冷然道,“海蘭珠多想能活下來,你最清楚不過。而你呢,你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,有資格活著嗎?海蘭珠為什麽到死都不開口求我們請皇上回來,因為她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宸妃,因為她要和她的男人一起扛大清江山。玉兒,你呢,你糊塗了嗎?”

福臨木楞楞地看著皇額娘訓斥母親,他想走上前來保護額娘,可乳母死死地抱著他。

哲哲說完了,心累得很,不想再浪費精神,上前拉起孩子的手:“福臨,跟皇額娘走。”

宮人們隨著皇後離去,崇政殿門前只剩下永福宮主仆。

蘇麻喇輕輕扯了玉兒的衣袖:“格格,咱們回嗎?”

大玉兒搖頭,擦幹眼淚,深吸一口氣:“跟我來。”

她們轉身又進了崇政殿,皇太極從堆得高高的奏折後擡起頭,大玉兒福了福,便帶著蘇麻喇,將她們已經收好的各類奏折,一一拿給皇帝。

大部分她都看過了,簡單扼要地說明,以供皇太極迅速閱覽。

蘇麻喇跟著大玉兒念了那麽多年的書,滿蒙漢皆通,又是玉兒最默契的助手,皇太極自然是信得過的。

這裏的光景,很快就被傳到內宮,哲哲懷抱著哭累了睡去的福臨,釋然一嘆:“但願是真的罵醒她了,難道她這輩子,就打算每天哭她的姐姐度過嗎?”

阿黛屈膝勸道:“奴婢說句您不愛聽的,主子,您的話雖然都在理,也的確將莊妃娘娘罵醒了,可人心都是肉做的,宸妃娘娘歿了,您心裏難道不疼嗎?您不過是忍著罷了,而在這上頭,莊妃娘娘比您疼千倍萬倍,只怕不亞於皇上,您要她如何忍得住?”

“你不必替她說話,她若是忍不住,那就等著被人踩在頭頂上。”哲哲冷酷無情地說,“阿黛,皇上上年紀了,我何嘗不是?玉兒若太過感情用事,將來的大風大浪她如何去面對,你以為是她逃避就可以平安度過餘生的嗎?我們走到這一步,除非人上人,不然,保不住自己護不了孩子,死尚且一瞬之間,就怕將來生不如死。這條路,沒得回頭,更不允許停下來。”

“主子,您別動氣。”阿黛勸道。

“我沒有動氣,阿黛。”哲哲道,“為了大清和科爾沁,我無情了一生,難道到頭來卻要否定這一生嗎?我似乎懂了皇上剛才對玉兒說的話,她不後悔不愧疚……阿黛,我亦如是。”

崇政殿裏,大玉兒從尼滿手中接過參茶,送到皇帝面前,皇太極順從地喝了,起身道:“都歇會兒吧,今天也做不完,累猛了,往後幾天反而耽誤事。”

“皇上餓嗎?”大玉兒問。

“沒什麽胃口,隨便弄碗粥,灌下去便是了。”皇太極說著,往榻上一靠,舒展腰背,嘆了一聲,將手抵在額頭。

可歇了沒多久,就有緊急軍報從前線奔來,皇太極立刻又忙碌起來,漸漸有文武大臣趕來,大玉兒帶著蘇麻喇退到了偏殿。

蘇麻喇摸了摸她的額頭,擔心地說:“還沒好全呢,格格回去歇著吧,這裏有我呢。”

大玉兒嘆:“他們尚且連我都攆,何況你呢?”

說話的功夫,尼滿來傳話:“皇上請娘娘先回去歇著,等這兒停當了再請您來。這會子外頭人來人往,雖說在偏殿裏不妨礙,可您也不自在,怪拘束的。皇上說,眼下請娘娘保重身子要緊。”

大玉兒頷首答應,走到門前,才想起來問:“姐姐病重的事,皇上早就知道的是嗎?”

尼滿有些尷尬,但如今人都不在了,又何必瞞著呢,他垂首道:“皇上知道,可是娘娘,前線戰事吃緊,如今雖然把洪承疇困住了,可那會兒當真艱難,所幸皇上去的及時。待得之後士氣大振,皇上一時半刻也實在回不來,娘娘,皇上若能回來,皇上難道……”

這些話,不用解釋,大玉兒心裏也是明白的,她怎麽會真的怨恨皇太極“無情”,她只是心疼姐姐,她只是幻想著,皇太極若早些回來,姐姐興許不會死。

可人已經不在,說再多的話,解釋再多的無可奈何,都沒用了。

“後來,睿親王收到福晉轉送的您的消息,親自去求皇上。”尼滿繼續說,“睿親王向皇上保證,一定會活捉洪承疇,來慶賀宸妃娘娘玉體康覆,可惜……”

尼滿抹了抹眼淚:“娘娘節哀,娘娘,皇上也不容易啊。”

日落時,崇政殿靜下來,皇太極獨自在屋子裏轉了一圈,春夏的幾個月,海蘭珠日日夜夜都在這裏陪伴他,每一個角落,都留下她的身影。

“皇上……”

皇太極一恍惚,仿佛聽見海蘭珠的聲音,但是回眸,只看見大玉兒站在門前。

“皇上,粥熬好了,您若沒胃口也灌下去吧。”大玉兒將食物放到桌上,皇太極才走過來,她卻跪下,請罪道,“這些日子,對著您大呼小叫,實在該死。”

皇太極嘆氣:“趕緊起來,既然想明白了,何必再說這些話,難道還想氣一氣朕嗎?”

“是。”大玉兒起身,將粥和小菜擺下,把筷子遞給皇帝。

“自然,朕不是說你不好,若不是你,這麽多事堆積著,朕猴年馬月才能理清頭緒。”皇太極坐下吃飯,口中感覺不到任何滋味,只能硬著頭皮灌下去,好讓身體不至於垮了。

“皇上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為了避嫌,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,皇上,這些堆積的奏折處理之後,我不再過來崇政殿伺候。”大玉兒平靜地看著他,“請您保重。”

皇太極的咽喉滾動了一下,只道:“玉兒,別讓人進你姐姐的屋子。”

大玉兒道:“不會有人進去,關雎宮裏還是從前的模樣,姐姐的東西一件都沒動。”

“費心了……”

大玉兒不言語,轉身去整理奏折,皇太極放下了碗筷,靜靜地看著她。

許久,玉兒才意識到皇帝看著自己,四目相對,她道:“皇上,飯菜涼了。”

皇太極說:“玉兒,朕一直虧待你。”

大玉兒轉身,兀自將批閱好的奏折疊起來,什麽都沒說。

第264 元妃

同是這一日夜裏,睿親王府中,齊齊格披著風衣從臥房出來,信使匆匆進入內院,向福晉行禮。

“王爺有什麽事?”齊齊格很緊張,他們夫妻極少在多爾袞外出打仗時通信,因此但凡有書信,多爾袞緊張,齊齊格也緊張。

好在沒什麽事,多爾袞只是向她報個平安,說他很快就要攻打松山城,歸期指日可待。

不過,多爾袞最要緊說的是,宸妃之死,對皇太極打擊極大,他離開松山時已經神情恍惚,雖然相隔千裏看不見皇帝現在的模樣,他估摸著皇太極是不能好。

信裏說:“皇太極已是年衰體弱,事有萬一,關鍵時刻,自保為重。”

齊齊格將信紙在燭火上引燃,看著他們燒成灰燼,張牙舞爪的火焰氣勢盡消,她的心也平靜了。

皇太極老了弱了,海蘭珠的死對他更是致命一擊,齊齊格只在宸妃出殯那天見過皇帝,昔日高大威猛的男人,的確消瘦了許多。而多爾袞的意思很明白,要防著皇太極追隨宸妃而去。

會嗎?這個鷹揚天下的一代帝王,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即將到手的大好江山嗎?

齊齊格回到床上,輕輕拍哄小小的東莪。

她的心裏很沈重,時移世易,玉兒如今有了福臨,真到了那一天,福臨怎麽辦,多爾袞會不會殺了福臨?

皇宮裏,大半夜的,尼滿提著燈籠,和皇帝單獨二人,從崇政殿過來,宛若曾經忙完了朝務回到內宮,徑直走去了關雎宮。

屋子裏有淡淡的香氣,和海蘭珠在時一模一樣。海蘭珠的遺體被請走後,這裏重新又開始燒地龍,在這深秋蕭索的時節裏,本該暖的叫人安心。

只有寶清在,數日不見,瘦得可憐的丫頭,守著靈臺前的香爐,好不讓香火滅了。見皇帝進門,便是呆呆地僵著,而後伏地叩首,漸漸顫抖哭泣,怎麽也起不來。

尼滿上前道:“好姑娘,別哭了,去歇著吧,這裏交給我。”

他攙扶起寶清,將她帶出門外,皇太極走到榻邊,看見了落在枕頭上的扇穗,果然這屋子裏什麽都沒動過,依然保存著之前的模樣。

“蘭兒……”皇太極疾步上前,將扇穗捧在手心,絲線之間仿佛還纏繞著海蘭珠的氣息,他將扇穗貼在唇邊,伏在炕頭。

尼滿回來,見皇帝這般,不禁嘆息,他跟了皇帝一輩子,沒見他掉過幾次眼淚,這幾日皇帝自己也對大臣們說:“太祖崩時,未嘗有此。”

“皇上,奴才就在門外。”尼滿輕聲道,“有什麽事,您吩咐奴才。”

皇太極未做聲,尼滿見屋子裏溫暖如春,也不擔心皇帝著涼,便悄悄退了出去。

他放下簾子關上門,才站定,就見蘇麻喇提著小巧玲瓏的琉璃燈從後面過來,和氣地說:“您歇著去吧,奴婢在這兒守著。”

“這?”

“我年輕,沒事兒,您歇著去,白日裏皇上可離不開您。”

蘇麻喇將琉璃燈送到尼滿手中,好說歹說地將上了年紀的人送走,她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門前,為皇帝值夜。

皇太極躺在昔日與海蘭珠同臥的榻上,縱然身體暖和,可手邊空空如也,心裏冷若寒冬。

他將被褥一寸一寸撫摸過,尋找著海蘭珠的氣息,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湧出。

“你好狠的心,丟下朕……”

門外的蘇麻喇聽不見這些話,可隔著門都能感受到從裏頭傳來的悲傷氣息,她回頭看了眼永福宮的光景,蜷縮起身體,不知道這日子,幾時才能好起來。

然而此刻,一雙陰森森的眼睛,正從對面麟趾宮的窗欞上看過來,娜木鐘穿著單薄的寢衣,光著腳站在窗前。

坐在腳踏上打瞌睡的麗莘醒來,猛地見窗前有人,被唬了一跳,待看清是自家主子,趕緊拿了娜木鐘的軟鞋來,替她穿上:“您小心著涼啊,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。”

娜木鐘冷笑:“你當我是海蘭珠那樣的,一點頭疼腦熱就能要了性命?”

麗莘小心翼翼地勸道:“現在可千萬不能說這樣的話,娘娘,會惹怒皇帝的。”

娜木鐘瞥她一眼:“從前總是我叮囑你,現在你也學得乖覺。是啊,這樣的話說不得,連老天都幫我,我可不能自己給糟踐了。”

蘇麻喇守了一夜,隔天清晨皇帝該上早朝的時辰,尼滿就帶著人來了。皇太極在裏頭更衣換朝服,聽見尼滿在門外和蘇麻喇說話,便把他們都叫了進去。

“昨夜是你守著?”皇太極問道。

“回皇上的話,是奴婢。”蘇麻喇道,“是不是奴婢沒聽見您的吩咐,沒能伺候好您?”

皇太極搖頭:“朕睡得很好。”

昨夜不知幾時睡過去的,雖然入眠前眼淚都流幹了,卻是回到盛京以來,最安穩的一夜,此刻自覺精神也好了些。

“你在外頭守著,玉兒怎麽辦?”皇太極道,“她的身體也還沒好,你要多惦記著自己的主子,這會兒先去歇著吧,別一個個都累垮了。”

“是。”蘇麻喇沒多說什麽,麻利地幫著打下手,待皇帝穿戴整齊去崇政殿聽政,寶清也回來了。

姐妹倆在門前說了話,互相安慰,寶清便繼續守著關雎宮。

自然,眼下沒有人敢隨隨便便闖進宸妃的寢宮,除了哲哲和玉兒白天會來上香,人人都規規矩矩,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,和皇帝過不去。

皇太極如從前一樣處理朝務,與文臣武將商議軍國大事,看起來似乎從宸妃去世的悲傷中清醒過來,但只有貼身跟著的人才知道,皇帝的悲傷分毫未減。

每去皇陵祭奠宸妃,他都會獨自一人在大殿裏坐上一整天,十月裏,皇帝下旨,追謚宸妃博爾濟吉特氏海蘭珠,為敏惠恭和元妃。

元妃一稱背後隱含的意義,引得朝臣百姓議論紛紛。

皇太極的後宮長久以來都為科爾沁所把持,海蘭珠就算是被追封皇後,科爾沁也不會有異議,而麟趾宮衍慶宮都不成氣候,說白了這是皇帝自己的家事,連中宮皇後都沒皺眉頭,誰會沒事找事地在這件事上,和皇帝過不去。

不可否認,皇太極又一次將心愛的女人擺在了帝王之妻的位置上,文武大臣不敢明著指摘,但背地裏還是拿來當茶餘飯後的閑話議論。

說海蘭珠搶走了妹妹的恩寵,搶走了姑姑的尊貴,搶走了所有後宮女人的丈夫,那麽多的榮耀,這麽重的福氣都壓在身上,活該她命短福薄。

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,這些難聽話,並沒有逃過皇太極的耳朵。

在宸妃喪期不顧朝廷禁令,於家中享宴的輔國公紮哈納遭奪爵抄家。背後議論宸妃是非的郡王阿達禮遭禁錮,宮內奔跑嬉鬧的宮女遭鞭笞,對宸妃不敬的,皇帝一個都沒放過。

吳克善派人多次來函,請哲哲和大玉兒多勸慰皇帝,不要為了海蘭珠大動幹戈,他不希望科爾沁站在朝廷大臣的對立面,不希望因為海蘭珠的死,得罪太多的人。

但哲哲私下就把這些信函都燒了,沒讓皇帝知道,也沒對大玉兒提起,她默默在自己心裏給了個時間,過了今歲除夕,海蘭珠就真正該翻篇了。

轉眼,十月到了下旬,盛京城憋著一場初雪沒落下,皇帝擬在海蘭珠去世三十五天時為她舉行大祭,他已經提前去了皇陵,連一些朝務奏折都搬了過去。

玉兒沒有跟著皇帝去,派了蘇麻喇和寶清隨駕伺候,她在宮裏,幫著姑姑一道打點準備姐姐的祭奠,而這天,在察哈爾病重不起的蘇泰福晉,總算是回來了。

大公主陪同婆婆一道回來,孀居的小婦人本就郁郁寡歡,也曾得海蘭珠疼愛,便是在關雎宮靈前哭得傷心欲絕,被哲哲派人勸了出來。

蘇泰福晉一臉憔悴的跟在身後,可是一擡頭,看見麟趾宮,她竟是像瘋了似的,一頭闖了過去。

眾人還沒回過神,裏頭已經傳來吵鬧聲,急匆匆跟過來,只見蘇泰福晉壓著娜木鐘在地上,娜木鐘死命掙紮,勝在年輕體壯,蘇泰福晉病弱漸漸無力支撐,宮女們忙上前拉架,到底是拉開了。

“賤婦!”站起來的娜木鐘,沖過來就賞了蘇泰福晉一耳刮子。

蘇泰福晉不甘示弱,擡腿一腳踢在她的膝蓋上,娜木鐘疼得頓時滾在地上,蘇泰福晉再要撲上來撕扯,被哲哲呵斥住了。

“娘娘,娘娘……”蘇泰福晉傷心欲絕,癱倒在地上哭訴,“是這個賤人害死了額哲,娘娘,娜木鐘害死了我的兒子,我的孩子。”

大公主在一旁,聽見婆婆哭她的丈夫,頓時也悲從中來,而她更奇怪不已,拉著蘇泰福晉問:“額娘,您說什麽,誰害了額哲,誰害了額哲?”

驚聞這話,娜木鐘連膝蓋上的劇痛都顧不得,掙紮著要爬起來。

她千算萬算,沒想到蘇泰福晉還會活著回來,更沒想到她會有膽子把這種事當眾說出口,而額哲當初竟然真的對他親娘講了,沒種的男人,根本不配做林丹巴圖爾的兒子。

大玉兒從門外進來,見這架勢,知道自己和蘇麻喇的推斷沒錯,便立刻命人將蘇泰福晉和大公主帶走,對哲哲道:“姑姑,這裏交給我吧。”

第265 不要靠近她

哲哲本是連麟趾宮的門都不願進的,自然不想管娜木鐘的死活,見玉兒要管,便只提了句:“眼下一切以海蘭珠的祭奠為重,以皇上的龍體為重,不必鬧得太難看。”

大玉兒心中有數,待姑姑離去,看著麗莘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娜木鐘坐到炕上,娜木鐘則端著最後一分傲氣,怒視大玉兒:“出去吧,這裏沒你的事。”

大玉兒卻走到她面前,冷聲道:“我若是你,會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,好歹還能喘口氣,好歹還能有口飯吃。”

娜木鐘瞪大眼睛:“胡說什麽?”

大玉兒目光冰冷,伸手想將她腦袋上的珠釵扶正,被娜木鐘甩手打開:“別碰我。”

“好好活著吧。”大玉兒收回了手,她也不想碰這個女人,覺得惡心,轉身道,“貴妃娘娘,您的好日子,還在後頭呢。”

娜木鐘聽得背脊發涼,和麗莘面面相覷,看著大玉兒消失在門前,她咒怨著:“我自然有的是好日子,我自然會過得比你好……”

麗莘驚魂未定,拉著娜木鐘的手輕聲問:“主子,蘇泰福晉怎麽了,她為什麽這麽說?”

娜木鐘伸手摸一把她的下巴:“怕什麽?麗莘,你仔細想想,你在我身邊這麽久,知道什麽嗎?”

麗莘驚恐地搖頭:“奴、奴婢不知道,奴婢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娜木鐘冷笑:“這不就結了,主子我待你不薄啊,自然你記著,你不知道那就是什麽都沒發生過,千萬千萬別管好嘴巴,別瞎了我為你操的心。閉嘴,知道嗎,不論在哪裏,一問三不知。仔細,禍從口出。”

“是,奴婢記住了,是……”麗莘答應下,去翻箱倒櫃地找創傷藥,可是心裏卻漸漸浮起一個念頭,她若想要活下去,在這麟趾宮裏,怕是不成。

此時此刻,松山下,多爾袞正與多鐸發生沖突,而讓人意外的是,沖突的根源是多鐸與豪格在作戰計劃上的分歧,可多爾袞出面後,竟然完全站在豪格那一邊。

“好,你們說了算!回頭有什麽事,可別後悔!”多鐸大怒,氣沖沖地離去,多爾袞緊握拳頭,亦是十分生氣。

“十四叔,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?”豪格得了多爾袞的幫助,卻並不感激,反而挖苦道,“您突然來這麽一出,我怪不適應的,心裏很不踏實。”

多爾袞冷然:“只管踏踏實實的,別忘了皇上的話,要的是八旗上下一心,取下松山城,攻入北京。”

豪格嗤笑一聲:“我也希望像十五叔說的那樣,能速戰速決早日回盛京報捷,不然被別人趕了早,如何是好?”

看似說一半藏一半的話,但豪格分明是在挑釁了,多爾袞豈會聽不懂,他神情漠然,沒有理會,握著佩刀走開了。

“呸!”豪格沖著他們啐了一口,心裏實則滿滿的不安,從盛京傳回來的消息,對他很不利。

據說父親為了海蘭珠神情恍惚,豪格很怕皇帝有個萬一,可他卻遠在天邊,科爾沁那幾個女人會迅速掌控一切。

現在唯一能安心的,是多爾袞和多鐸都在這裏,至少他們的機會是平等的。

他也想好了,哲哲和布木布泰若真敢立福臨,他就順勢反了,一不做二不休。

這一邊,多爾袞找到多鐸,避開了豪格,多鐸立刻對兄長大發雷霆,質問他為何幫著豪格說話,多爾袞冷靜地與他分析戰況,勸弟弟不要沖動。

在事實面前,多鐸漸漸平靜,向哥哥道歉賠罪後,說:“我的人傳話來,說皇太極整天神神叨叨,在皇陵一住就是七八天,甚至一個人住在關雎宮過夜,他也不嫌瘆得慌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多爾袞輕輕一嘆。

“哥,叫我看,皇太極怕是好不了了。”多鐸道,“你說他這輩子,幾時這樣頹靡過,可見是老了,心氣耗盡,力氣也耗盡,現在老天連他心裏最後一點慰藉也收走。我承認皇太極是個英雄,可抵不過英雄遲暮,大限將至。”

“小聲點。”多爾袞呵斥弟弟,緊張地四下看了看,“叫豪格聽見,搬弄是非,你還有活路嗎?”

“皇太極不會殺我。”多鐸嗤笑,“他現在還能打得動仗嗎,他殺了我,誰去給他沖開北京城的大門?”

多爾袞沈穩:“少說大話。”

多鐸卻在興頭上:“哥,咱們真的要有所準備,不說眼前,就說將來好了,皇太極總有要死的那天,我們是該考慮準備,到時候該如何奪取皇位。他這些年拼命撒種,生下那麽些小崽子,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?將來,等我提著他們的小腦袋,去祭奠他。”

多爾袞的心突突直跳,直直地瞪著兄弟,多鐸道:“我知道,嫂子和宮裏那幾個關系親密,怕是不忍,可我們是男人,不能有婦人之仁。不知道八阿哥的事,究竟是誰在背後策劃,逼得那小福晉動手殺孩子,可我想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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